在座的六位客户有五人颔首,相视一笑。 “下来就该是雪峰凝翠。”有人甚至抚掌,开始代韩玥发话:“我喜欢小柳,二少要记得把她留给我。”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韩玥扬眉,笑得无声,轻轻打了个响指。 六个少女已经采茶完毕,应他召唤往前,到客人跟前的长桌旁站定,轻车熟路地睡了上去。 六个人全都胸怀坦荡,各自拿了一捧新茶放进乳沟,双手合什开始祷祝。 祷祝完毕少女们又施了个礼,这才将双手拢上双峰,开始揉搓。 柔软雪白的乳房挤压着翠绿的新茶,体香混着茶香,在那道诱人的浅沟里翻转,这就是“雪峰凝翠”,艳茶之中最重要的工序。 少女们一色都是处女,平时食素,所以体味馨香身子纤细,揉茶时神色肃穆,并没有一丝挑逗。 艳茶之道,就在于艳而不俗。 不多时小炉之中已经水开,新茶也被体温捂得半熟。 韩玥起身,在每个客人杯里注进热水。 那六个少女也依次屈膝,在桌上半跪,将胸口新茶捧在手心,缓缓送到客人鼻前。 先前那发话的客人首先大笑:“甜腻却不失清爽,这果然是我家小柳的味道,我最最喜欢的味道。” 小柳一笑,将茶落杯,又双手合什,悄声隐退。 剩下那五个少女也都将头垂低,在等客人闻香,好学小柳功成身退。 所有客人都很赏脸,唯独那一张生面孔例外,闻那茶闻了很久,渐渐地开始蹙眉。 “艳茶之中的极品我有幸尝过,闻着香气冷冽入口极度甘甜。”蹙眉之后那人发话,声音细软:“不是这种次等凡品。” 韩玥的笑容于是就有些尴尬:“也可能……” “颜姑娘的艳茶才是人间极品,韩少爷说是也不是?”不等他发话那客人又接了句,话里已然藏针。 韩玥的心闷闷一疼,双眼间的不羁立刻杀了出来,手掌一个翻覆指向那人:“这位女扮男装的大爷,如果有意挑衅请外面说话,韩某自当奉陪。” 那人低眉,手指掠过发际,之后又往下,遮住了口鼻。 “看得出我女扮男装,韩少爷眼力不差。”那人缓缓发话:“那么还请韩少爷看看,可认得我这双眼睛?” 第二章.禁瞳(中) 二 这双眼睛韩玥当然认得。 来者晚媚,而当日她就是这样蒙面,绿纱之下只露出一双媚眼,设计杀死了他大哥韩修。 “我大哥韩修,就是死在你手上?”心惊之余韩玥还是谨慎,出口问了一句。 晚媚默认,将盘在腰间的神隐一抖。 “韩修已经赔命,下面一个就该到你。抱歉让你久等。” 乳洞之中她朗声发话,鞭风掠起长发,双眼半眯恨意凛然。 韩玥为人不羁,但极有慧根。 韩修死后他收敛心性,所以武艺大进,早非昔日吴下阿蒙。 这场对决象晚媚意料中一样精彩刺激。 如果她倾尽全力,可以在四十招左右取胜,一鞭挽下他头颅。 可是杀人不是她今天的目的。 所以她藏技,在第四十招时故意落败,被韩玥一剑刺过鬓角,冰凉的剑刃架上了颈脖。 颈后一缕长发滑落,晚媚迎风,露出一个清冷眼神。 韩玥的剑在她颈间打圈,割下血口:“到底我韩家和你有什么深仇,让你……” 晚媚笑,眼神还是清冷,双手拢到胸间,学茶女做了个捧茶的姿势,送到韩玥鼻前。 “临死前最后一道艳茶,滋味如何?”她呼着气,轻轻发问:“是不是一如既往的芬芳馥郁?” 韩府地牢,极度幽暗潮湿。 有人打开铁门,脚步声沉重,点燃了桌上油灯。 晚媚揉了揉眼,坐起身,睡眼迷离,然而姿态里还带着那种决绝,美的有股清冷之气。 韩玥仰头,将壶里最后一滴酒喝尽,这才在桌前坐定,伸手去拢烛火,照着晚媚的脸。 “照你的意思你是颜颜的小妹。”看了有一会之后他开口:“可是你和她没半点相像,从头到脚都不象。” 晚媚冷笑:“她是我爹在路边捡来的孤女,和我没有血缘关系,别告诉你不知道。” 韩玥不语,伸手继续玩烛火,肩头雪花渐渐消融,打湿了他单薄衣衫。 晚媚的笑于是更冷:“今天你又去姐姐坟头睡了么,难道你不知道这也是种打扰?不知道她想要的那个人……” “想要的那个人不是我,对吗?”韩玥将手收回,接过了话头,微微一笑,笑有九分玩世一分凄楚:“我知道。可你姐也知道我是个泼皮,是扭股儿糖,赶也赶不走。” 没错,颜姑娘名叫颜姝,的确是拿韩玥一点办法也无。 彼时她年华正好,艳名远播辽东,谁都知道颜姑娘胸口一捧香茶无价,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。 而韩玥和她的结识也是再简单不过。 起因无非是茶,韩玥有幸,某天和家兄列席,喝了一杯她胸口的艳茶,从此就对她垂青。 他这个人简单,垂青就是垂青,第二天就开始登门,以她为圆心,活动范围不超过一里。 如果颜姑娘高兴了,他的话就多,一般会说:“颜姝这名字一点不好听,眼珠眼珠的,不如改名颜颜,多简单明了。” 如果颜姑娘不高兴,他也不叨扰,会拿了酒壶在她家屋顶吹风,吹得无聊了就睡,睡醒又是希望无限的一天。 而颜颜对他始终冷淡,一双眼睛里似乎含了雾,谁也看不分明。 艳茶女,这个说不清高贵还是淫贱的职业让她学会了沉默。 “春茶雀舌,请客官一尝。” 这天她低眉弯腰,和平时一样,将茶捧在手心,送到了客人跟前。 客人是个老客,久经色场,喝过第一口茶后突然伸出右手,毫不怜惜将四根手指探进了颜姝下体。 几个翻滚之后颜姝变色,可那抽出来的手指上液体透明,只见欲望不见贞洁。 被探之后没有落红,她已然不是处女。 那客人伸手,将爱液抹在她犹有茶香的双峰,笑得是如此笃定:“破瓜之后茶就会带有浊气,你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。” 颜姝的身子往里,人骇成一团,只能由着他将手指在乳房上磨蹭,一下又一下,最后变成了撩拨。 茶女失身则和娼妓无异,这是辽东人尽皆知的规矩。 那客人的手于是益发放肆:“奸夫就是你爹对不?成日抱把长琴以示高洁风雅的颜琴师,其实不过就是个和养女苟且的禽兽。” 听完这句颜姝的眼却是亮了,亮晶晶都是恨火,右拳紧握,手指微微颤抖。 耳光于是携风而至,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不是来自颜姝,而是来自从天而降的韩玥。 客人被煽到打跌,却是不服,一口血唾沫吐出来:“韩家虽然势大,却也未必一手遮天,你这是……” “我这是来亮明身份。”韩玥打个哈欠,吹了吹手掌,眼打斜看他:“怎么?浪子韩玥,我难道长的不象奸夫?” 奸夫。这名头当然让韩修暴跳如雷。 可韩玥无所谓。 浪荡不羁不思进取行为不检,他的坏名头已经足够多,不怕再多个沉迷女色。 对着颜颜时他依旧笑得满不在乎:“我哥说了,如果我真喜欢你就娶你。我当然想,但更希望你别听那些人放屁,什么纲常伦理,你和他又没有血缘,不如找个地方重新开始。” 颜颜当时沉默,一沉默就是三天。 三天之后她来找他,眼里那团雾散去,已经可以看到决心。 “如果你愿意,我想我可以嫁你。” 来之后她只说了这么一句,却让韩玥的心如春花漫放满齿芳香。 韩府于是在半个月后大设喜宴,准备迎娶他们的二少奶奶。 韩玥此生第一次变得正经,亲自关注婚礼事宜,谁要敢有一点瞧不上他颜颜的意思,他立马眼珠横暴老拳伺候。 婚事于是在他的胁迫下办得极其铺张,来客如云要人无数,大家亲眼见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。 韩氏颜姝,居然在新婚之夜出逃,而且卷走韩二少房内所有细软。 她的主意,原来自始至终是和颜琴师远走高飞。 但是颜琴师抱病在身,来日需要银两无数,这又是坚贞爱情不得不面对的困顿现实。 “她也没法子,唯一的法子是辜负我。”看到空房之后韩玥长叹,也不抓狂咆哮,只是伸脚踢翻了一只琴凳。 对他而言,这就不过是场背叛,一场由他痴枉而引起的背叛。 可韩修不这么认为。 从他看世界的角度,这更是场关乎韩府颜面地位的背叛。 所以只不过十天那两人就被捉了回来,硬生生被拉开紧扣的双手。 琴师被带往地牢,还没曾招呼就已经吐血连连。 而颜颜被送进了韩玥房间,说是任他处置。 韩玥当时是半醉的,也不能说没有不甘,看她的时候就不免带了怨愤。 而颜颜当时的表情决绝,象足了今日的晚媚,道:“就算是我欠你,你要我怎么偿还?” “胸前一捧香茶,请颜姑娘诚心。” 韩玥当时这么答她,心想一捧香茶换她永久自由,自己虽然还是贪恋,但也不算太过。 颜颜无语,在他跟前除尽衣衫,点燃薰香,又捧起一把新茶。 茶是新摘的碧螺春,碧青。而胸膛绵软,也和记忆之中一样雪白。 雪峰凝翠,这道工序进行了很久。 到最后茶叶捻成,颜颜半跪在桌子,将茶叶送到韩玥鼻尖,韩玥一时失神,竟发现自己眼眶半湿。 他有些尴尬,于是接了茶叶,借故泡茶转身,将茶杯抱在手心,不敢看她。 “代价已经付过,你可以走了。” 平定好情绪之后他开口,茶杯送到唇边。 身后没有动静,他只觉得颈间一阵温热,然后有鲜红色的液体飞溅,落进他手里的密瓷杯,被他顺势喝进了喉咙。 颜颜还半跪在桌面,不过再也不会发声答他。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,她捡起了暗藏的匕首,一剑封喉。 也几乎在同一时刻,地牢的颜琴师吐血而亡。 他们的爱情终成正果,不得同在,却得同归。 “那杯茶,是我平生喝过最苦涩的茶。”叙述到这里韩玥叹息:“我是该得此报,因着贪恋一杯香茶,落到半生不能安宁。” 晚媚的眼于是半眯:“你的意思就是我姐姐枉死,因为没曾看见你那颗仁善的心?” “她是不会看,看人用双眼而不用心。但的确是因我而死,关于这点我不想否认。” 韩玥接了句,从怀里掏出六只瓷杯,摆好后倒满清茶。 “你杀了我大哥,我杀了你爹和姐姐。这就是所谓孽债。”摆完之后他扬头,朝晚媚一挥右手:“不如这样,我们就让老天来了解这段恩怨。” 晚媚不解。 “六只杯子一只有毒,我们就蒙上眼,轮流来喝。” 这一解释晚媚就懂了,有些讶异:“你要放下你韩府基业来和我博命?莫非当然是傻子?” “我已经说过我是浪子,浪子从来不听规条,只顺从自己的心。谋算一世不如快意一时,你说是也不是?” 韩玥轻笑,拿布条蒙住了两人双眼,想也不想就抬手,喝下了第一杯。 晚媚屏息,也抬手喝下一杯。 两杯之后相安无事。 四杯之后还是相安无事。 她的眼前一片昏黑,什么也看不见,却越来越清晰听见了彼此的心。 韩玥的手已经举起,还是想也不想,端起了第五个杯子。 晚媚敛首,在一片黑寂之中,却看见了颜颜不曾看见的,他敞亮的心。 第五杯茶必定有毒,他已经决意,用这种所谓公正的方式偿还。 晚媚笑,一笑就有如颜颜当日般决绝,运指如风,将那杯茶抢过,一仰头全数落肚。 “我和我姐一样,不要你这所谓的容让。”喝完之后她高举杯子,将瓷杯掼得粉碎。 腹内立刻剧痛,这杯果然有毒,而且必定是剧毒。 没错,要收服韩玥必定先要抹平旧怨,她这步棋虽险但绝对有限。 可是她也清楚知道冒险无益,除了喝下毒药,绝对还有一千一万个法子达成目的。 她不智,只是被这杯毒茶魅惑,被蒙上双眼时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。 如韩玥所说:“人应该顺从自己的心。谋算一世不如快意一时。” 心里有个白色清瘦的影子,在呼唤她一起归去。 “不如就这样好了。”倒下那刻她喃喃:“如果我过得这关,那就向前看,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。而如果过不了,那就去和小三团聚,到时候可以和他交代:‘不是我不够坚强,而是天意如此。’” ※※※※ 林内风止,蓝禾没有挣脱公子的手,又掏出一颗丹药:“这是避瘴丹,你最好吃了。” 公子沉默,将药接过,吞下,手握得更紧。 蓝禾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,枯瘦粗糙的手,抚过他脸颊:“最近你瘦了,还是睡不好吗?” 公子还是戒备,将她握得死紧:“不如现在你就随我回去。” “是因为离了娘亲睡不好吗?”蓝禾叹气,不答他:“反正天色也晚,你就先睡这里,我在林子后面盖了间木屋,和以前咱们的木屋一模一样。” 夜,越夜越清醒。 公子睁着双眼,看蓝禾渐渐熟睡。 木屋的确和小时候住的一摸一样,简陋然而干净,木桌木椅铮亮。 记忆渐渐的分明,往事开始在桌椅上重现,越夜越分明。 最早的时候他们是在南疆,蓝禾从血莲教逃出生天,被四十九个人轮奸后生下了公子。 那场血腥的记忆彻底摧毁了蓝禾的精神,一直到七岁公子都没有名字,无名无姓就这么活了七年。 蓝禾对他是时而冷淡时而热情,热情时就会把他搂在怀里,将他抱到几乎岔气,一边喃喃:“我只爱你宝宝,最爱你,一切都为了爱你。” 公子一般就会由着她抱,虽然勒得生疼,但心里很欢喜。 这样的日子一直就过了七年。 七年之后命运转弯,有人闯进他们的生活,如蓝禾所说,成了他们的救赎。 那的确是个完美的男人,幽默温柔出手阔绰,喜欢抱公子在膝盖,拿胡须扎他小脸。 在那段日子公子天天笑,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。 象蓝禾说的:“你就叫宁天吧宝宝,咱们就这样一辈子,把过去都忘了。” 那时候的他是如此天真,以为他娘真的是已经痊愈,以为这世界真有样东西,名字叫做救赎。 有太多东西当时的他不曾留意也不能预料。 比如说他就不曾留意,这个男人姓郁名景成,而郁是当朝国姓。 比如说他如何也不曾想到,这个国姓男人居然如斯深情,最后决定把他和他娘带回京去,说是要给他们一个名分。 “这位是蓝禾,八年之前我在南疆守关时认识。男孩名叫宁天,姓郁,也是我的骨肉。” 回京之后郁景成揽住公子肩头,这么跟府里诸路人马介绍。 当时蓝禾就一阵瑟缩,觉得被所有人锐利的目光刺了个透。 到这时这刻,她才知道郁景成原来是抚顺王,身世显赫,是和当今皇上同母的胞弟。 而当今皇上体虚,膝下无子,看情形很难万寿无疆。 抚顺王府内的每一位公子,将来都有可能是皇储,能够一步踏上龙椅。 郁景成犯了个天大的错误,他以爱之名,将蓝禾扯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。 就是从那天起,脸容恬淡的蓝禾不见了,心里那道旧创被撕开,血淋淋原来从没愈合。 王妃打量她的眼光永远是比刀还冷,而那个紫衫鸽血的殷梓,更是成了她每个夜里的梦魇。 “殷梓来了,这人武功路子邪恶,宝宝你快逃!”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这样抓狂醒来,气喘连连,目光疯狂战栗。 不管王妃有没有心加害,她的宝宝已经在她的臆想之中死了千次万次。 苏轻涯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安全感,她的心有道可怕的裂缝,无论是谁都不能救赎。 事情终于变得不可收拾,慢慢慢慢的走到了那夜。 那夜月朗星稀,事到如今公子仍然记得分明。 隔着十数年光阴,他仿佛仍能看见蓝禾披散长发,蹑手蹑脚朝他走来。 “宝宝醒醒。”一轮朗月之下她推醒公子,声音已见邪魅。 公子醒来,抬头看了眼头顶满月。 蓝禾的手隔着纱帐伸了进来,抱着他,一直抱到桌前。 桌上有只黑色的敞口碗,里面盛着毒药,碧莹莹直冒毒烟。 公子的头就这么被按了下去,越按越低,澄黑色的双瞳迎上绿烟,眼见着光明就这么一丝丝退却。 “一个瞎子,就不会争抢皇位了。”按低公子的那刻蓝禾也抱住他,抱得如此紧,几乎将他溺毙:“宝宝我这是为你好,我最爱你,只爱你,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……” 第三章.禁瞳(下) 三 是夜公子失明,年方九岁。 同年腊月,蓝禾一手创立鬼门,立下的第一条门规就是男女不得相爱。 王府之内盯着公子的眼睛少了。 一个失了明的孩子,自然就不再具备威胁。 而这正是蓝禾想要的。 “置之死地而后生,你懂吗宝宝?”不止一次她这样跟公子说,拍打他哄他入睡:“记得要变强,不依靠任何人,在人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候反戈,最终站到最高。” 公子的夜于是就在这样的期许之中变长,慢慢的终不能寐。 人生是如此有限,而他要学的东西太多,多到他开始觉得睡眠是种罪过。 蛊术,这个是蓝禾的强项,他学得很快。 武艺,这个蓝禾浑然不会,可是却熟知血莲教的至上心法,所以要教会他也并非难事。 比较有难度和挑战的,是他还必须学会无情,学会放弃一切良善。 可最终他还是学会了。 在他以为,所有潜力他都已经使尽,已经绝无可能做到再好。 可是蓝禾不这么想。 壬寅年,那年公子二十四岁。 郁景成久病不治,一个月后,他的皇帝哥哥也驾崩,于是他次子郁宁远以皇室血亲身份即位,改年号为嘉佑。 一年之内发生太多事,蓝禾变得异常沉默,有天终于在鬼门喃喃:“那个位子本该属于你宝宝,你是长子,而且他那么喜欢你,远远超过那个什么宁远。” 说这话的那天极冷,雪下得极大。 公子沉默,没有纠正她的偏执,只是往火盆里添了块炭。 蓝禾于是走近,和他一起围在火边,好像闲话家常:“我最近研究出一种新蛊,名字叫做‘瞬’,落到人身上,那个人立刻就会衰老五岁。” 公子“哦”一声,不是太感兴趣。 “我有两个心愿,一个是灭了血莲教,一个是看你登临天下。” 公子的神色于是肃穆了些,但能看得出疲倦,许久没曾回答。 “觉得累,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了是不是?”火盆之旁蓝禾笑得沙哑,长袖一甩,顷刻间已经夺门而去。 就是从那天起,蓝禾失踪,如此决绝毫无留恋。 隔日鬼门门主姹萝来访,在听竹院内如数交代她的留言:“主人说,从今日起鬼门由公子做主。还说她会给自己落‘瞬’蛊,一年落一次。” 公子当时失语,只觉得十指冰凉,那寒意一直蔓延到心。 “主人还说,公子不必找也找不到她,就当今天是她忌日。”姹萝又接了句:“还有就是公子如果完成她两个心愿,那么她自然会回来,也有解药能够解开瞬蛊。” 说完这句她就告退,只留公子一人,在黑屋中无声寂静。 院里风声涌动,蓝禾沙哑的嗓音似乎在随风飘荡,一拨拨哄他入睡:“睡吧宝宝,娘永远爱你,只爱你,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……” 在这声浪之中公子痴坐,不知多久才冷笑出声,几乎笑出了泪。 一年给自己下一次“瞬”蛊,用这种法子来逼出他所有潜力,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得成大志。 这就是他的娘亲。 那爱他至此的娘亲。 “不要怨恨我宝宝。”身后蓝禾突然在梦中呓语,眉头紧锁,身子瑟瑟发抖。 回忆应声而止。 公子起身,脱下大氅,替她盖好。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,蓝禾却是醒了,伸手去够他脸颊:“你不要怨恨娘,娘是在亲手毒瞎你之后才明白,有些恨我其实从来没有放下,而人只有足够强,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。” 公子跪低,不说话,只是由她轻抚两颊,在那曾经失却光明的双眼间婆娑。 “你能够再次看见,很好。”婆娑许久之后蓝禾叹息,手突然下探,袖内飞出一只蛊虫,“嗖”一声没进公子穴位。 公子身体顿时僵硬,直直跪在了当场。 蓝禾不谙武功,可运蛊如神,一只袖内飞蛊,足以封住他穴位。 “可是你不应该违背我的意思。”落蛊之后蓝禾起身,幽幽看他:“你想想,如果不是我逼你,你能在短短数年里将血莲教连根拔起?” 公子抿了抿唇,只觉得满齿血腥,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。 那厢蓝禾的白发扬了起来,手拢作莲花,指尖亮起了两团幽光。 那是两只极度美丽的蛊虫,银色,只得一颗绿豆大小,周身却散发着华美璀璨的光。 “它就叫做‘瞬’,最美丽的东西往往只得一瞬。”蓝禾轻声,指尖略略拂动,那蛊虫被她驱使,缓缓落到了她胸前。 只是一瞬,两只蛊虫钻进了她心房,之后白发变黑皱纹抚平,她的明眸流彩,恍然间已是二十岁时那个倾倒众生的蓝禾。 “很美是吗?”对着公子她苦叹,手轻轻抚脸:“可惜的是只得一瞬。” 言犹未落那一瞬已经结束。 衰老,在一刹那间到来。 就好像湖水被吹皱,她的皮肤片刻之间已经不见光滑,褶皱一条接一条推了上来,每一条都沉重无比。 之后是眼,双瞳里的清澈,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,变得一片混沌,迎风就会流泪。 最后就是一切的一切,她的头发全白,甚至脱落不止一半,身子也佝偻,胸膛不再能挺直,手背上青筋毕现,开始长满斑点…… 美丽果然只得一瞬,青春再现的代价是她顷刻间衰老十岁。 “本来应该只下一只,可是因为你忤逆我,所以再加一只。”极速衰老之后的蓝禾发话,手扶住椅背才能站立,但双眼炽热,写的满是疯狂。 “身体里有六只蛊虫的我现在已经七十岁,记住,我已经等不了多久。” 说完这句之后她转身,拂袖,走的就和当年一样决绝。 公子低头,过片刻之后放弃运气冲穴。 林内紫雾萦绕,他发觉自己已经失去气力,对命运彻底无语。 三天之后回来复命,晚媚十分守时。 林子里瘴气还是很重,她在里面穿梭,却找不到公子。 幻像在不断层叠,最后她终于看见了小三,胸前一块皮被完整剥下,而刑风拿鞭蘸水,正将他一块块皮肉扫下,飞也似的溅上四壁。 “不!!!!!!!”绝望之余她撕吼,十指拢上眼窝,只差一分就要将眼珠挖出。 “笔直往前十步,你就能走出林子。” 林内这时有人发话,声音清冷疲惫,正是公子。 晚媚连忙跨步,数到十之后果然豁然开朗,所有幻像顷刻不见。 密林深处原来是有间木屋,样式简洁门廊干净,看来一直有人住。 晚媚走进门,这才看见公子脸色苍白,身子僵硬跪在地下。 双瞳仍然刺痛,她揉了揉眼,不相信公子居然也被点穴。 “我的确是被点了穴,目前还没有冲开。”地下公子冷冷发话:“你有两个选择,其中一个是杀了我从此自由。” 晚媚低头,并没有犹豫,运指立刻解开了他穴位。 “我不杀你。”解完之后她低声说话,眼神坚定犀利:“你许诺过,要让我媚者无疆。那我就跟着你,现在我想要的就是变强,强到能够完全掌握自己命运。” “变强,就真的能掌握自己命运?”公子冷笑,顺着她的话反问,真气荡起衣角,“忽”一声向前拍去。 木屋被他洞穿,一时间分崩离析,哗啦啦在他身周倒下。 晚媚愕然。 在她记忆之中,这好像是公子第一次失却冷静。 天边月冷,两人就这样对立,彼此心伤却没有交流。 “任务你完成没有?”几个呼吸之后公子已经恢复,从地上捡起大氅,缓缓披到肩头。 晚媚低头:“韩玥的价值就在于他的家产,我有把握,将来让他双手奉上。” 服毒后她意识涣散,两天之后醒来,最先看见的就是韩玥爬满红丝的双眼。 她已经死过一次,杀韩修之仇抹平,纯真犹如韩玥,已经在为她的醒来感激涕零。 他的心,她已经得到一半。 而她没死,也是命运的旨意,是要她和过去作别,抬头往前。 一切就是这么简单。 “既然已经完成咱们走吧。”公子又低声:“我也是时候回京。” 征程于是又开始,马车辘辘盖着重帘,在一片黑寂沉默之中载他们往南。 晚媚双眼刺痛,在瘴气林中受了重创,此刻敷了药裹着布条,眼前更是漆黑一片。 旅程漫长的窒息,她在包裹中摸索,掏出那把扇子,伸手婆娑。 扇面受热,五言绝句开始有了变化。 凉露抚琴扬 九州遗众芳 银河安无舟 彼岸已定香。 这二十个字中斜藏的“凉州安定”开始发出红色荧光。 写这首诗时,刑风在这四个字上落了赤蛊。 赤蛊,会在一年之后醒来,而且只有在冬日黑夜受热,才会显相发出荧光。 一年之后晚媚在鬼门的地位巩固,应该能够周详的计划从鬼门逃脱。 而除了晚媚,又有谁会在冬日黑夜去婆娑一把扇子。 刑风的心思不可谓不细腻。 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无语。 就是恰巧此刻,晚媚被禁瞳,该看见的没看见。 也是恰巧此刻,车里的公子睁眼,眸里寒光湛湛,不该看见的,却看了个分明。 ※※※※ 一个月,这是笑蓬莱朱启大老板留给小三的期限。 “你这丫头太次,明天我另送个姑娘来。”走的时候他甩袖:“你在一个月内将她调成另一个玉惜,否则我就拿你来抵,去我笑蓬莱做头牌小倌。” 小三没有表情,只是爬起,坐上他的轮椅,将脊背立直。 第二天人果然送来。 小三淡淡,没有拒绝。 朱启于是笃定,一个月后前来验货。 “她说她不想做另一个玉惜。”最终小三却是摊手,瞧也不瞧他:“我已经放她走,而且也无意去你那里做倌,要砸要打请便。” “我不砸也不打。”这次朱大老板却是冷静,含笑看他:“只不过做不做倌,却也由不得你定。” “倌是什么你可知道?”将人带回笑蓬莱后,朱启咬牙拽起小三头发:“为什么你不破口大骂,不骂我无法无天?” 小三仰头,挺直腰,由他去拽,并不答话。 朱启无法,怒火顿时上升,一把将他脊背上衣服扯破,下身挺硬,隔着层底裤将他顶牢。 “倌,起码要能悦人。”到这时小三才轻声:“你认为我能吗?” 朱启扬唇,手炽热,一条条抚过他背上交错的伤痕。 “皮相不完整没关系,因为有人和我一样,就喜欢欣赏别人的痛苦。”他轻声,将双膝又是用力一顶,敲上小三小腿。 小三吸气,努力往前,靠近了桌子。 朱启的手在往下游移,已经滑到他腰,在那里深深流连。 桌子就在跟前,小三咬牙,一气跪直身子,将桌上的茶壶扬手摔破。 有块尖利的碎瓷形成,他将它横握在手,一个拧身,已经抵上了朱启眼窝。 “我的痛苦,还轮不到你来欣赏。”说完这句他垂头,瓷片锐利,在朱启眼旁划下深深血痕。 朱启看他,笑,竟是泯不畏死意气纵横。 “你以为我怕死的话就下手。”他道,伸出手来,紧紧握住小三手掌:“朱某从一个跑码头的小混混爬到今天,也轮不到你来教我死字怎写。” 小三沉默,手掌不肯挪开,被他越握越紧,有鲜血从指缝流出,一滴滴坠下,落了他满脸。 瓷片闪着温润的光,就这样僵持,最后还是顶上了朱启左瞳。 “你不妨刺。”到这刻朱启还是张狂:“刺完之后,我看你怎么爬着离开笑蓬莱。” “谁说人家要离开。” 房里这时突然响起一把女声,绝顶的暧昧销魂。 向晚夜来香,鬼门新绝杀晚香,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甜美天真。 “他不走。”来到小三跟前后晚香弯腰,握住小三手掌,将那瓷片深送,一记穿透了朱启左眼。 “和你一样,今天他要留尸在此。” 做完事情之后她才起身,跟朱启的尸首说了这么一句,嫌掌心血污,于是伸手,将鲜血斜斜抹在小三脸颊。 第三章.罪(上) 一 “公子的命令,是一句话也不要说,直接要了你的命。”擦干净双手之后晚香低身,搭上小三肩膀,手指下探:“但我想听听,我有没有宽恕你的理由。” 小三低头,向后微让:“理由?难道你不怕鬼眼听了去?” “既然违背主子命令,我自然是有十全的把握,这个不劳你操心。” 小三还是低头,目光并不犀利,却有看穿一切的坦然。 “宽恕我,让晚媚来找我,从此鬼门再没有晚媚这个人。杀掉我,然后设法让晚媚知道,从此晚媚和公子反目。这是你的两个选择,对你都有利。” “你到底要选哪个?”说完这句之后他抬头,看向晚香:“我能想到的公子自然也想到。相信他和我一样,都在等你的答案。” 京城,皇宫一去十里,无限繁华的一只泥沼。 公子如今就在这里垂首屏息,身份叫做宁王。 而他的二弟郁宁远依旧笑得温和,食指叩打桌面,感慨:“大哥痊愈真是太好了,果然皇天有眼。” 公子顿首,样子有些虚弱,抬手掩唇咳嗽了几声,这才答话:“南疆可能真是我的福地,微臣居然能够不死,继续为皇上效命。” 郁宁远的手指停住,开始抚摸额头:“这次大哥来,还是请命清剿武林吗?可是我觉得这件事委实太过耗费心神。” 话里的意思已是推诿,公子不语,不反驳强辩,只是恰到好处流露出一点失望。 “不过我好像答应过,你不再管盐茶道的事,会给你别的机会施展。”到最后郁宁远终于一叹:“既是如此你就去吧,我派殷太傅做你助手。” “殷太傅日理万机,臣觉得另外一个人选更为适合。” “谁?” “前任武林盟主,方歌。”公子答道,提到这个名字时抬头,姿态语气都自信十足。 山脚下一个小村落,屋子背对群山,推窗就能看见云雾里常青的山竹,这如今就是方歌的家。 推门而入时他发现已经桌前已经有人等他,手捧一杯热茶,等得很耐心。 “自我介绍,在下郁宁天,抚顺府宁王。”等到他之后公子发话,将手一抬:“不介意的话方大侠请坐,咱们共饮一杯。” 方歌神色平淡,看他看了有一会之后落座,捧杯吹了口气:“记得有个人也曾请过我,喝的是酒。这人带着面具,评价我是个不黑不白灰色的人物。” “这个评价很准确。”公子道,面色依旧冷寂:“撇开恩怨,他其实也算你半个知己。” 方歌笑,对知己这两字不置可否,只是捧茶暖手。 “虚套不必,王爷只需说明来意。”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发话,目光投向窗外竹林。 “群山环抱竹林安谧,住在这里,你难道就真的得到宁静?”公子突然反问了句:“我相信方大侠不会这么愚蠢,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,所以有自信,今天你绝对会跟我走一遭。” 宁不宁静其实取决于心。方歌有智,不否认这点,所以最终没有拒绝。 按公子所说,他随他走了一遭,为了一件关乎武林半数人生死的大事。 目的地很快达到,公子从马车上下来,系好大氅顿步。 方歌随行,抬头迎上艳阳,看清楚眼前这座建筑的门匾。 “楚府”,匾上这两字简单遒劲,透着凛然大气。 “原兵部侍郎楚望舒府上,今天是他的灾日。”说了这句之后公子就起步,跟守门的兵士交代身份,带方歌跨过了那半膝高的门槛。 门内府邸开阔,本来也是个极其富贵的所在。 方歌在公子身后走得无声,很快就听到喧哗,此起彼伏喊的都是冤枉。 楚侍郎通敌叛国,今天举家抄斩,的确是个天覆地亡的灾日。 从远处看,方歌只看见一片凌乱和一个衣襟飘飘不肯落跪的身影。 “受死可以,但楚某不领这通敌罪名。”雪地之中所有人都听见了楚望舒的这句话,无望然而无畏。 所有人一时噤声,公子也止步,领着方歌,不远不近恰巧停在一丈开外。 “圣上的裁度,你说你不领?” 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发话,语声低沉,尾音邪恶地上挑。 邪恶然而雍容,殷梓永远就是殷梓,紫衫鸽血,魔意无碍风流。 “不领又如何?”楚望舒迎着他的目光答道,在不曾察觉时气势已经降了一阶。 “领是死不领也是死。”殷梓淡淡,摊开手掌轻抚。 “只不过死的方式不怎么一样……”这一句语味无尽的话之后他豁然睁眼,手指按上楚望舒胸口,隔着他衣衫,将一根手指刺进了他心门去。 楚望舒吃痛,往后急退一步,顷刻间已然变色。 殷梓将眼微收,手指收了回来,指尖上有道极细的伤口。 殷梓之血,天下至毒,他也就是从食指逼出一滴,然后逼进了楚望舒胸口血脉。 可这已经足够。 一滴周身游走不断弥散的毒血,已经足够让一个英雄屈膝。 楚望舒的身子已经不那么挺拔,呼吸艰难,开始觉得血管里流动着一块烙铁,每到一处都滋滋生烟,在煎熬着他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。 “很热是不是?”殷梓轻声,绕到他身后,紫衫滑过他小腿:“我试试替你浇灭这火。” 言毕他就抬手,从兵卫腰间抽出长刀,刀光如雪,一记就割下了楚府三只人头。 血如匹练狂涌,浇上楚望舒后背,将他湿淋淋浇了个透。 楚望舒低吼一声,再不能维持双膝笔直,缓缓跪低了下来。 血管里自己的每一滴血如今都成了蚀骨毒药,如今的他正在腐烂,从里到外每寸每分。 身后又是刀起,有多少人头落地他已经不知道,只是颤抖着伸手,想提到天灵盖自尽。 “想死是吗?”殷梓的长眼这时到了他跟前,将刀放到他掌心,握住他手掌,帮他架上颈脖。 “领罪,高呼三声皇上圣明,我就帮你。”对着楚望舒耳朵他低语:“帮你……一刀了结痛苦。” 这声音魅惑,就象搁在颈项的那把刀,对楚望舒有着无限的吸引。 “我领罪。”无比的痛苦煎熬之中他喃喃,眼角甚至渗出了血。 刀口往里进了一步,殷梓开始微笑,问:“那么圣上可曾冤枉你?” “圣上圣明!” 楚望舒厉声,重复三次声音刺破云霄。 刀口画过一个美丽的弧线,殷梓眉头舒展,终于割破他颈脉,给了他一个痛快。 满场一时无声,所有人都屏息,感觉到涌过心头的寒意。 “殷……太傅。”过了有一会才有一个参将发声,笑得谄媚:“现在可以抄家了,您是不是……” 言下之意是要殷梓领头,行抄家公事顺便饱饱私囊。 “抄家?我没兴趣。”殷梓摇头,习惯性地将手指送进嘴,尝了尝血的甜腥:“黄金万两家眷如云,要来何用?你们喜欢的话请便。” 说完人就负手,当真施施然而去。 从始至终,他都没看花园里公子和方歌一眼,似乎是不曾在意。 而公子低头,等他走后方才朝向方歌,问了句:“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?” “不贪财不贪色,他这个人简单,没有是非只有信仰,不忠于良心道德,只忠于他的皇上。”不等方歌回答他又接了句,毫无感情地陈述。 方歌的脸色依旧平淡:“敢问王爷,这一切与我何干?” “裘铁胆公然和朝廷叫板,这个我想你也知道。”公子继续低头:“皇上下令由我清算,我想邀你主持。” 方歌笑,笑得苦涩讥讽:“莫非你以为我会受邀?以为我真不明白,害死我女儿的不是裘铁胆而是你?” “如果你主持,那武林只是重新规划。而如果你拒绝,圣上要派我的助手就是方才那位殷太傅。”公子将头缓缓抬高。 “由他主持,武林就是血洗。”说这句时他用力,一字一顿:“其中的分别,我想方大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。” ※※※※ “既然公子知道,那为什么还派我来?”许久之后晚香才回神,笑容僵在了眉眼之间。 小三不答她,退后,勉力挪上张椅子坐直。 晚香的心却是渐渐凉了:“他派我来,莫非是试探我?还是吃定我不会听从命令,好找个借口除我?” 言毕人就前倾,袖里一柄弯刀如钩,冷森森架上了小三颈脖。 “死生不过如此。”在那刃光之下小三平静,仰头将唇凑到晚香耳间:“不过临死之前,我有个关于公子身份的秘密……” 秘密两字之后他声音放得极低,屋梁上潜着的鬼眼终于按捺不住,身体下潜盘上床架。 鬼眼都学忍术,而忍术的第一要诀就是静。 他已经犯了大忌,所以很快就看见一枚弯刀如月,顷刻间已将他头颅割下。 刀是冷月刀,不仅封喉还能凝冻血液,晚香将那把不沾点血的弯刀收回,似笑非笑看住了小三。 “我以为我已经控制了鬼眼。”她叹:“可是我果然错了,这个人我就从来没见过。” “告诉我公子身份的秘密……”不过多久她又笑,上来靠近小三:“知道了公子的身份,我还哪能活命?一句话就逼得我杀人倒戈,倒向你这边,你还真是了得。” 小三退无可退,只得由她靠了上来,手在他后背一下下撩拨。 “既然你如此了得,就教教我好了。”晚香又道,手滑过他腰,在他大腿根处盘旋:“我杀人灭口,接下来该怎么办?” “如果你肯,我们定个契约。”小三一把捉住她手,握她握到指节发白:“首先你告诉我,晚媚知不知道我还活着。” “目前不知道,而公子的意思是要让她永远不知道。” “那就暂时不让她知道。”隔一会小三才说了句,觉得这句无比沉重:“你从此和她一心,直到推翻公子为止。” “一心?”闻言晚香发笑,头半斜靠上小三肩膀:“劳驾你告诉我,我为什么要和她一心。” “设局让我假死,和晚媚一心推翻公子,最后再让晚媚知道我的去处,从此鬼门就是谁的天下,我想你应该清楚。” 这一句之后晚香眯眼,沉默了很久很久。 “我宁愿不要鬼门,只要一个人,像你对晚媚那样对我。”最后她叹气,伸出蛇信似地舌头,在小三耳垂轻轻一卷。 “假死前服侍我一次吧。”轻声之中她埋头,隔着衣衫又舔弄了下小三的男根:“象服侍晚媚一样尽心,够尽心我就跟你签这个契约。” 第三章.罪(中) 二 “我答应过晚媚永不负她。” 在欲望被挑起前小三扬手,猛力一推桌面,人和椅子立刻远远退了开去。 晚香的邀约被断然拒绝,场面一时有些尴尬。 “拒绝我就等于死,我想你应该知道。”隔了有一会晚香神色才恢复,眼半眯长袖鼓风,里面已有隐约杀气。 “向晚香,有哪一点不如夜来媚?”不远处小三道,看她看到极深处:“你现在是不是这么想?” “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?” “你的欲望藏得太浅,浅到公子已经觉得你对晚媚是个太大的威胁,所以说你拒绝我,那才是等于死。” 这一席话说完之后晚香再度沉默,脸上招牌笑意收隐,慢慢浮出凄凉。 “向晚香,到底哪里不如夜来媚?”她反问,一步步走近,停在咫尺开外:“为什么你和公子都觉得她不可替代?” 小三不语,伸出手:“既然在公子眼中,你无法替代晚媚,那么我们就达成契约,我保证晚媚绝不留恋鬼门。” 晚香将信将疑,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搭:“这样咱们就成同盟了?只拍一下手?” 小三咳嗽一声,不答她,艰难后退,从床架上搬下那鬼眼尸体,开始剥他衣服。 晚香玲珑,立刻从门后拿出了红魔伞。 伞面地涌金莲开始伸出触角,小三连忙脱下自己衣衫和死尸对换,转头看向晚香:“最好你把他的骨头敲碎,一块块敲到小腿。” 晚香抽出弯刀,连敲了几块后停住,看着小三的腿脚:“被敲的时候你疼不疼?那时候有没有想过背叛你主子?” 腿脚处钻心的疼痛又开始发作,小三抚额,屏息了一会才道:“讨论这个时机不合,我现在开始叫,叫完后你立刻把我送出窗去。” “说不负她便不负她,因为你重诺,所以我信你。”晚香跟了句,眼神不再闪烁,伸出指头开始倒数。 “来人!!” 倒数完毕小三嘶着嗓子叫喊,而晚香立刻发力,用腰带将他甩出了窗口。 笑蓬莱于是在是夜发生惊天血案。 众人踏上楼来,全都看见了两具被吸干血液的无头尸体。 朱启朱大老板和他掳来的残废被人击杀,死相极其凄惨,这消息一时传遍安定。 笑蓬莱成了血凶之地,从极度繁华转眼变成满目萧条。 朱启家遗孀开始考虑倒手,想甩了这烫手山芋。 消息她放了出去,在安定城里游走。 没有主顾光临,这一天天的等待让她焦躁,心理价位不断下跌。 “一万两?一万两就一万两!”到这天主顾来时她已经完全乱了阵脚,爽快到连自己都诧异。 “这是一万两银票。”来人道,为她爽快抚掌:“夫人真是女中豪杰,懂得当断则断。” 朱夫人搭脸,连叹几声命苦,又看住他:“你当真要做笑蓬莱的老板?这浑水……” “浑水难趟是吧?”那人笑,打断她:“这个和我无关,我只是个跑腿,受命来做交易。至于老板,那另有其人。” ※※※※ 晚香回到鬼门,第一件事便是去听竹院求见公子。 重帘之后还是死黑,晚香静默,听见公子的呼吸竟是有些紊乱。 “启禀公子,任务已经完成。”晚香发声。 公子的呼吸声益发急促,她压下好奇,缓缓跪低:“公子这次派晚香去可是试探晚香?晚香明白,以后绝不再有非分之想,会一心一意顺从公子和门主。” 公子闻言从榻上起身,闷头等呼吸平顺,这才冷声:“几时你变得这么聪明,居然会猜我的心思?” 晚香低头,在地间咬牙,不回一个字。 一声咳嗽从胸腔冲顶而出,公子掩唇,感觉指间淅沥沥有鲜血不断下落。 “但愿你牢记今天所说的话。”他强撑,袖风一扫示意晚香出去。 晚香领命,可那指间的鲜血还不肯止歇。 “歇一天就歇出这些毛病。”隔一会公子苦笑,将大氅披上肩,示意下人去唤晚媚。 晚媚来时他已经坐上轿子,因为开始忙碌,果然感觉好了些。 “方歌已经答应助我,第一个目标是裘铁胆的铁胆帮,你去盯着,不要给他机会回头。” 说完这句之后公子抬手,软轿吱呀作响,很快溶入夜色。 铁胆帮,夜色已深,裘洛负手,百无聊赖地在自家花园里兜圈。 花园的东北角有个池塘,这会子结了厚厚一层冰,他一时兴起,踮脚在上面溜了一下。 就在这时池塘的暗角有人一笑,“噗哧”一声,显然是个女声。 裘洛的脸立刻红了,缩着手脚挨到岸边。 “天寒地冻,少爷小心伤了风。”那女声又响起,鬼魅的很,拦在了他前头。 裘洛的脸就更红了,一直红到脖根,呼呼吐着热气。 女子笑,一双眼抬了起来,里面剪水荡漾:“少夫人新近进门,少爷又为什么不去陪她,偏来这里挨冻?” 裘洛吸气,脸不红了,开始大声呛咳,显然被她这句话噎到。 “也没什么。”那女子悠悠看他,眼波慢慢流转,有了宽纵和体谅,就象他早已去世的娘:“你还小,不懂房事也很正常。” 裘洛的眼眶立刻发红,在寒风里面吸着鼻子,脸颊几近透明。 女子的神情于是益发柔和,手拂动,有意无意碰到了他下体。 那里有了些微的反应,裘洛慌张,立刻后退,两手挡在跨前。 女子又笑,追着他往前,将身子跪低,拨开他手,脸颊离他欲望只有一寸,吞吐着热气:“是它让你没法抬头,不敢面对夫人吗?” 裘洛不语,脸色益发苍白,牙齿将下唇咬出了个血印。 “没关系,你只是还没长大。”女子柔声,手指灵活,探进他小裤,将他欲望掏了出来。 那东西软塌,和裘洛一样瑟缩。 裘洛将手掩面,虽然没哭,可喉咙里已有了绝望的呜咽。 “真的没关系,你还只是个孩子,是他们要你承担的太多。”女子低头,伸出舌尖,很是珍爱地在那上面舔了口。 湿漉漉的麻酥涌上心底,裘洛仰脖,呼出一大口白雾,分身也有反应,微微抬起了头。 女子的头埋得更低,舌头灵活,在他分身打转,慢慢将整根吞了进去。 不急迫不失望,她是这么温柔,温柔到裘洛想哭。 “我知道我不配做爹的儿子,不配做裘铁胆的儿子。”他掩面,一双撞鹿般的眼睛写满凄惶。 女子抬眼,手指握住他欲望,很缓慢地打圈:“那是他们不明白,你需要时间,宝剑出鞘需要过程。” 说完她就张嘴,粉色嘴唇吻过欲望,每一次落下都是次炽热的诱惑。 裘洛的身体开始摇晃,头低垂,看住了她半掩的胸膛,下身终于昂扬。 “准备好就不要害怕。”女子低声,牵他的手盖上自己胸膛:“你已经十七岁,是时候不再做孩子。” 裘洛还是胆怯,但最终经不住诱惑,一只凉瑟的右手盖上了那堆绵软。 女子呻吟了声,这下再不犹豫,头深深埋进,开始吞吐。 起先分身还是软弱,可也架不住舌尖挑逗,慢慢地顶进了她咽喉去。 裘洛半弯着腰,开始随节律揉搓她乳房,双手渐渐火热,每个毛孔都在颤栗。 “起码我还是个男人,最起码……”他喘息,胯往前死命一顶,欲望被女子喉管紧紧包住,那种快意简直无法名状。 女子呜咽,努力忍住呛咳,手指不忘在根部轻轻揉搓。 裘洛受到鼓舞,渐渐开始疯狂,快到顶点时手指钳住女子乳尖,下死力一握。 女子吃痛张口,将他欲望吐了出来,捏住前端,阻止他发泄,手势是如此熟练。 “你当然是个男人,不输给你爹的男人。”说完这句她就放手,人略略后退。 分身激射,在夜下划出弧线,无声盖上冰面。 裘洛的身体滚烫,一颗心更是滚烫,忽然间不再颤抖:“这么说我还有价值,不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……” “那当然。”女子道,起身,手指还是柔软,抚过他腰侧的佩剑:“这就好比拔剑,像你爹一样威风凛凛地拔剑出鞘,其实并不是那么难。” 裘洛一震,五指穿风,从未有过的慷慨和自信也仿佛透指而来。 “也许真是不难。” 他低声,弹指将剑出鞘,迎风一挥,竟是凛然有了几分意气。 女子赞叹,手指抚过长剑,指甲盖迎向月色,略微有些发蓝。 “恭喜少爷成年。”她一笑,袖角滑过剑锋,竟是施施然而去。 剑刃锋利,割下了她一片月色的衣袖。 裘洛在风中枯立,握着这片袖角,这才发觉自己痴枉,连女子的脸面也不曾看清。 第二天,铁胆帮蒙难,一切来得突然。 前盟主方歌打头,身后立着乌云十二骑,再往后是齐刷刷三长排弓箭手,一色的搭箭上弓,将铁胆帮团团围住。 铁胆帮的都是铁胆,一个个也不屑躲藏,居然全数涌到门口,陪裘铁胆一起怒目相向。 “格老子好你个方歌,居然做了朝廷狗腿,丧心病狂连做人都不配的孬种!” 裘铁胆的声线还是一如既往地霹雳,唾沫也是精准,要不是方歌避让,老早就吐上了他眼珠。 “再说一遍,我来是劳请裘盟主退位。”方歌还是灰衣,不嗔不怒犹如深潭:“至于在下人格,盟主不妨稍后讨论。” “那我若是不从呢!”裘铁胆又是霹雳,豪气干云。 方歌衣动,剑出鞘,临风横置,将眼冷冷一扫:“我容你铁胆帮十人上来,车轮也好围攻也好,只要赢得我手里长剑,方某立刻走人。” “但若是赢不了……”他微顿,剑尖立直,指向裘铁胆:“就劳请盟主退位让贤。你别告诉我你没这个胆量。” 听完他这句之后满场静默,裘铁胆的铁胆在手里飞转,撞得人心烦意乱。 如果十人合攻方歌,那么铁胆帮必胜。 可是颜面怎么办,他裘铁胆一生最最看重的颜面,难得就这么不要? 喉咙一片焦渴,他开始一生中难得的犹豫,目光游走,无意扫过了独子裘洛。 他的确只是无意,可是裘洛却心里一突,长长喘了口气,不由将昨晚那片衣角握得更紧。 “铁胆帮少帮主裘洛,前来讨教。”这句话好像鬼魅一样出了口,何止裘铁胆,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。 方歌颔首,剑锋一荡,对他勇气表示敬意。 于是裘洛只好拔剑,虽然忐忑,但终于跨前一步。 平生第一次勇敢,也是平生第一次,他从裘铁胆眼里看见了嘉许。 “还请指教。”他拔剑,虽然眼神仍旧青涩,但剑意已见风范。 方歌的心弦撩动,从他撞鹿一样忐忑清明的眼里看见了盈盈,他那墓木已拱的女儿。 比武于是失却意义。 本该三招了结的,最终却比了二十余招,切磋变成了指引。 到最后方歌一剑横上他喉头,那也是虚式,未曾着上一分力。 裘洛落败,这结局毫无意外。 裘洛握着剑,肌肉僵直,余光扫向裘铁胆,又万分忐忑地扫了下众人。 一干人全都面目模糊,唯有一个人抬了眼,和他四目相撞,无声之中一个激颤。 是昨夜那个女子,衣袖缺了一角,裘洛看见她扬唇,目光依稀在说:“从来你都是个男人,不输给你爹的男人。” 象被鬼魅催引,突然间死亡不再令人惧怕,他扬手,剑尖扬起,一记就刺进了方歌肋下。 方歌吃痛,剑身往前,快要割上他颈脉时反手,扬起剑柄,重重敲上了他头顶。 眼前有些眩晕,他感觉到伤口麻酥。 这孩子的剑上竟然淬了毒。 那厢裘铁胆的声音益发刺耳起来:“不需要车轮也不要围攻,裘某前来领教。” 长剑开始变得沉重,他勉力抬手,听见身后弓箭手屏息,弓已拉到最满。 如果他输,到时候定是万箭齐发,朝廷的人,自然是不会和人讲什么江湖信义。 事情似乎已经无可收拾。 方歌苦笑,眼似乎看见血色,朝向人群,终于瞧见了那双凌厉的媚眼。 那是晚媚,和方歌初见的时候不同,这时的她已经没有迷茫,只有犀利冷静。 只是那么一闪,她人已经隐没,没在了嘈杂人群。 第三章.罪(下) 三 “裘某前来讨教。” 裘铁胆霹雳般的嗓门还在耳边轰鸣,炸得人头皮发麻。 方歌阖目,勉力维持清明,剑却仍是稳固,不偏不移指着裘铁胆面门。 毒是慢毒,似乎留了情面,没想立刻要他的命。 秦雨桑老早说过的话开始在他耳侧盘旋:“裘铁胆,少年时练过横练,脉门在气海穴,只需施力三分,必横尸当场。” 气海穴,这是裘铁胆的死门,他清楚得很,可是从来没有一试。 就算当日盈盈危难,他也没有一试。 可是事到如今,他也只好认命。 “方某受教。”在满弓紧弦的声响之中他立定,抬手,灰衣猎猎,已经无处回头。 裘铁胆一声断喝,铁胆便似流星,立刻就封住了他上中下三路。 方歌低头,避过其中一颗,剑笔直,穿越缝隙迎向他气海穴。 另外一颗铁胆生风,敲上他大腿,闷声作响,几乎将他腿骨敲断。 可是剑尖也撞上了裘铁胆的气海穴,施力三分,足以毙命。 裘铁胆双目圆睁,一时不敢相信,借势退后,一步步退到了裘洛跟前。 裘洛头顶才遭重创,还有些迷蒙,只当他们拼比内力,连忙一把扶住了他。 两只手于是紧握,他感觉到父亲那一握的重量。 因为他今天站直,终于象个男人,所以这一握已经有了托付和寄望。 不论平时如何霸道严苛,做爹的,总不过就是对儿子有所期许。 “我败了,如果你还是个人,就饶过我儿子,饶过我满门。” 最终裘铁胆发话,身躯笔直,重重呼出了最后一口浊气。 一世英雄,他也是人,到这时终于气短。 方歌不语,收剑,很是勉强站在原处。 晚媚隐在人群,就在这最适合的时机站立不稳,人前栽,双手一推。 推力往前传递,到最后一个弟子被推出人群,猛然间站到了方歌跟前。 这弟子茫然,环顾四周,最后决定干脆昂然,将手一举:“就算师傅败了,我们也不屈服,是男人就该站着死!”的3e “是男人就该站着死。”一直沉默的裘洛跟了句,不是口号,而是可怕的宁静。 群情一时奋勇,方歌侧耳,听到身后乌马扬蹄,马上骑士铠甲簌簌而响。 身体是如此软弱,他只看见裘洛持剑踉跄而来,那双撞鹿般的眼睛就在自己跟前。 长剑在最后关头被他扬起,弧线美丽,划过裘洛颈项,一剑就斩下了他头颅。 鲜血冲天,一时淋湿了众人的豪气。 “谁有种不妨上来。”方歌断喝,将剑横平,剑尖托着裘洛的头颅,朝四下凛凛一扫。 众人定定。 有人胆怯,第一个落下了兵器。 场面终于得控,方歌微微踉跄,朝人群中的晚媚投去一眼。 一眼千言,晚媚终于低头,安静,放弃鼓动。 身后的十二骑士开始勒马,长刀整齐入鞘,在最后时刻放弃屠戮。 谁都不曾犯下杀戒。 只有方歌剑槽饮血,剑尖上的孩子双目圆睁,亲眼见证着他的罪孽。 “解药,一颗外敷一颗内服。” 事情完毕之后方歌被架回住处,才关上房门,就听见晚媚说话。 是两粒暗红色的丹药,象凝固的血。 方歌接过,搁在手心打量。 晚媚的冷笑随后而至:“你别告诉我你不想服,想一死明志。” 方歌无有表情,将一粒丹药内服,另一粒在手心慢慢碾碎。 “知道你的计划,算定裘洛一定应战,暗算你,等你落败后万箭齐发,让全武林见证你言而无信。”晚媚抚着手心:“我的计划不可谓不周详,可最终还是被你扭转,我该代表公子向你致意。” “杀了裘铁胆和裘洛,我一样不能回头。”方歌抬眼,不掩饰自己的厌憎:“恭喜阁下目标达成。” “你可以讨厌我。”晚媚笑,捏起那揉碎的丹药,抬手替他敷上伤口:“反正这世间寥落,我不再需要向谁示好。” “坚持你的坚持吧,方歌方大侠。有东西值得坚持,总归还是有幸。” 到最后她弹指,在方歌伤口重重一按,起身,语气终究唏嘘。 ※※※※ “笑蓬莱买下,这是地契房契和所有的卖身契。”走进自家小院后苏叶发话,手指哗啦啦翻着那堆纸张,给小三过目。 “一共花了一万两,你给我一万五千两,剩下的五千两归我。”隔一会他又道,拿出银票,湿漉漉地亲了口:“飞泉琴啊飞泉琴,老子来也。” 小三笑,将轮椅往前推了一把:“我劝你最好不去买,省得再上当。” 苏叶的脸立刻转阴,恨恨:“再诋毁我的品位,小心我把你卸成八块。” 小三不语,只是推轮椅到他的一架古琴前,抡值,弹起一首《普安咒》。 一曲立刻让苏叶噤声,苦笑着回味起了当日。 琴痴苏叶,一个买琴成痴却琴艺平平的呆子,各大琴行有名的冤大头,大概很少会有人想到他是个杀手,而且是个武功极高要价死贵的杀手。 杀手大多为钱,他也不例外,只是银子最终全进了琴行老板口袋而已。 那天的情形他记得很清楚,和平时一样,日上三杆他才起床,肿着眼泡去茶馆喝茶。 喝到一半女老板出场,在他茶杯下面压上了张字条。 老规矩,这里是他的接头地点,有纸条就表示有买家。 原本他是没兴趣的。 没有相中又没钱买的好琴,又还有钱喝茶,他一般就懒得接生意。 打开那张字条也只是纯属无聊。 “二十万两。” 纸条上只得这四个字,却立刻让他张口结舌。 按市价他值一万两,这是哪个呆子,居然和他一样是个冤大头。 “三元巷三号,主顾在那里等你。”女老板在这时凑近,呵气如兰,在他耳边轻声了一句。 三元巷三号,一个小小的四合院,苏叶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他的主顾,小三。 “我要搬去你家,二十万两,雇你杀要杀我的人。” 这是小三跟他说的第一句话。 苏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翻眼睛:“二十万两雇老子做保镖,你……” “我没有二十万两,这笔钱要以后给你。” 这是小三的第二句。 那意思是,他要跟一个杀手赊账。 苏叶当时闭气,一只手握得咯吱作响,好容易才克制住,一甩袖预备走人。 身后就在这时响起琴声,小三坐在轮椅,俯首凝神,弹的就是《普安咒》。 “你那满屋古琴,难道不需要一个知音?” 这是小三说的第三句话,一语中的,立刻收服他心。 “我很好奇你怎么给我那二十万两。”回想到这里苏叶前倾,指指那堆纸:“地契房契卖身契,就这个,能值二十万两?” “从今天起你是笑蓬莱的大老板,账面所有盈利归你,二十万两,不会是个大数目。”小三淡淡,手指却是坚决,滑过一个最艰涩的高音,而后收势,乐声归于详宁。 同一时刻,修文殿,殷梓运指,这么巧,弹得也是一曲《普安咒》。 同一支曲子,小三弹得清淡隐忍,他却弹得肆意,邪恶而魅惑。 郁宁远在龙椅上坐着,手托下颚,看奏折看得无趣,于是问:“你觉得宁王能完成这次任务吗?” “能。”殷梓斩钉截铁:“皇上只需担心他的野心,不需担心他的能力。” “一个瞎子,纵然有野心,又能怎样。”郁宁远伸个懒腰:“也许你我多虑了,而朝廷也需要他这种人才。” 殷梓不语,继续奏曲,发丝微荡。 一曲终了,他抬头,这才发觉郁宁远已经盹着,披风松散,正从肩头滑落。 于是他起身,悄声上前,本意是替他的皇上盖好披风。 郁宁远没有察觉,脸朝右,睡得很安宁。 殷梓低头,看到了他毛绒的鬓角,薄透的耳垂,还有那半敞龙袍下微露的锁骨。 火盆里竹炭噼啪一响,他忽然觉得燥热。 额角一滴汗坠了下来,啪嗒一声落进郁宁远颈项,往下滑去。 殷梓呼气,只觉自己的心也滑了下去。 滑过背,腰,一路蜿蜒。 最后停在,那里。 第四章.寒血(上) 一 “皇上,夜深露重,还是回寝宫歇息吧。” 最后殷梓发话,退后一步,和他的圣上保持距离。 郁宁远醒来,朝他微微一笑:“是该回宫,只是朕不知今晚该去哪个宫,是皇后那里还是静妃。” “皇后吧。如果皇后能诞下龙子,那最好不过。” “就依太傅。”郁宁远抚掌,走下阶来,在殷梓身边站定:“太傅是不是也该在谁怀里暖一暖?朝里关于太傅的风言……” 殷梓扬唇,笑得轻蔑肆意。 “做为殷梓,你可以不在意。但做为殷太傅,朕希望你在意。”郁宁远温声,搭手拍了拍他肩头。 “是。” 殷梓低头,这一声回得压抑,不复张扬。 摘星楼,京城第二高楼。 谢纭如今就在楼顶,半敞着衣衫,手里提着酒壶,俯瞰自家产业的璀璨灯火。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,摘星楼不能摘星,但是却有最好的美酒最好的淮扬菜,外加六十六间销魂窟,绝对能把你的心摘了去。 在谢纭脚底的这间,便是摘星楼里最贵的一间,房名银狐,里面半间屋都做了一个圆形的榻榻米,上面铺着银白泛光的一张大银狐毯,由九十张上好银狐皮裁剪而成。 有客人说,在那上面云雨翻覆,就好像在白云堆里浮沉,一瞬间就成了谪仙。 如今这房里有了客人,里面点着三盏油灯,半明半暗。 谢纭酒喝得多了,头脑有些发涨,一时兴起,将眼贴上了天窗。 她第一眼看到的,是一把斜靠在墙壁的油纸伞,伞柄翠绿欲滴,伞面一朵金色莲花。 然后就是一头流泻的长发,纯黑色,被油灯照着发出澄光,正在前后摇晃。 不过是场寻常的男欢女爱。 令谢纭惊讶的是这个女子的腰力。 如今那男人站着,女子就挂在他腰间,双腿盘在他后臀,居然能够就这么挂着,随节奏不停起伏。 谢纭的身体有些发烫,不自觉去抚了抚咽喉。 那男子这时在屋里撕吼一声,张开五指,握住了女子乳房,发疯似地开始抽送。